“姑奶奶回娘家来啦。”父亲接过姑奶奶挎着的一个灰黑色的大布包，将她扶进屋。
    奶奶一直板着面孔，冷得让人发怵，三寸金莲踩得“咚咚”响，比平常的节奏还要快。似乎心情很不愉快。姑奶奶今年八十多了，驮背很严重，身体状况远不及比自己大十岁的大嫂，原本以为奶奶会很高兴地迎接她的小姑，可她却显格外不乐意。作为晚辈的我们生怕姑奶奶会尴尬，所以特意安排她宿其他的本家那儿。
    大伯母抢先收拾了一间客房，很热情地邀请她，可她说什么也不肯去，硬是要和嫂嫂挤在一块。没办法，奶奶只得吩咐我们扶姑奶奶进她的房间，姑奶奶进房后一屁股坐在床上，一边脱鞋，一边嘀咕：“我才不想睡到兴仁（我大伯）家呢，我就要和你睡！”说话的同时，奶奶也在说：“回来干什么？家里盖房子，乱得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万一绊倒了，你养的这么胖，一跌就去见阎王了，尽给我们添乱！”因为，俩人的耳朵都不好，所以她们的对话有几份像快速抢答。姑奶奶心满意足地躺下了，奶奶叨唠着：“死丫头，躺着像只虾！”可能是担心小姑半夜翻身，摔在地上，她巍巍颤颤地拖来一张椅子，镶在姑奶奶的床头边，并帮她掖了掖被子。姑奶奶安静地躺着，俨然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生平第一次发觉：嗔怪也是一种爱；被呵斥也是一种甜蜜……
    半夜里，听见她们房间里有声音，不放心去看看，原来是姑奶奶去洗手间，洗手间里安装的蹲便器，姑奶奶驮曲成九十度的腰，怎么也站不起来。奶奶先将她扶起，然后帮她提起裤子，手纸散落一地，姑奶奶挣扎着要去捡，奶奶命令道：“回房去！” 虽然听不见，可姑奶奶却配合得惊人的默契，送小姑到房间后，她步履蹒跚地折回头、弯着腰，一张、一张……默默地捡着七零八乱的手纸，没有丝毫抱怨，似乎在做一件很平常很自然的事情。夜静谧得可以听到万物的细语，月光透过窗纱，悄悄地落在奶奶身上，朦朦胧胧，写着不尽的诗意，人世间的风景有千万道，这一道却是别样的美丽和感人。
    第二天清晨，再去奶奶的房间，只见她正给姑奶奶梳鬏，阳光透过玻璃窗柔和地洒在姑嫂俩身上，那么和谐，那么温馨。奶奶一边捋着小姑银白色的头发，一边说：“我过门那年，你才八岁，头发乱得像茅草，我帮你梳头，一直梳到你出嫁。”姑奶奶则像个爱争宠的孩子似的说：“以前你喜欢大姐（已故的大姑奶奶），是因为她长得比我好看，你老是嫌我是‘黄毛大脚’！”“涛儿（已故的四爷爷）那时还尿床呢，你母亲天天骂他，我总是劝她不要着急，我来帮他洗。哎，一转眼，涛儿已去了十来年了。”语毕，奶奶的目光黯然，而姑奶奶似乎能听见一样，陷入沉默中……一时间，我仿佛看见了当年我那年轻俊美的奶奶拉着她年幼小姑、小叔们，在光阴里穿梭，在年轮中成长，岁月消蚀了她容颜，却让她的灵魂出落得更纯朴、更善良。
    姑奶奶在家呆了半个月，像奶奶的跟班一样：去小河边散步、逛菜场、就连奶奶的娘家侄儿请客，也将她带了去。中秋前夕，表叔来接她，奶奶坐在床上叠衣服，叠了厚厚一撂，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她要我去取姑奶奶的包，晾衣架上，那一只灰黑色的布包被洗得清清爽爽，奶奶将叠好了的衣服一件件地放进包，理平，贴着小姑的耳朵大声说：“小英（表婶）没空洗衣服，就带回来给我洗，别跟孩子计较。”姑奶奶像个懂事的孩子一样，点点头。奶奶拍了拍小姑的包袱，示意我送姑奶奶一程，那包好沉，好沉，我知道，它里面载满了一位大嫂对小姑的牵挂和不舍。此时的姑奶奶在我眼前不是老人，而是个孩子，是个爱在大嫂面前撒娇的孩子、是个被宠爱着的孩子，人活到八十岁，居然还有撒娇的机会、还能被宠爱，这是怎样的幸福和快乐啊！年轻的我，心里除了祝福竟然涌起一股妒意。
    送走了姑奶奶，我冲着奶奶扮个鬼脸，咬着她的耳朵大声问：“怎么对小姑这样好？”她一本正经地脱口而出：“老嫂比母！”

呵呵:lol

此时的姑奶奶在我眼前不是老人，而是个孩子，是个爱在大嫂面前撒娇的孩子、是个被宠爱着的孩子，人活到八十岁，居然还有撒娇的机会、还能被宠爱，这是怎样的幸福和快乐啊！





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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