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羡神仙好,惟有真情忘不了。
九天殿,冷月宫,彩瑶池,美琼浆,银河迢迢横渡;仙乐起,翔云浮,锦霞秀,鸾凤飞,碧空渺渺澄清。
父王说:无论是人,是神都要对自己许下的前因付出必须的后果,决不可以背信弃义。因因有果,果果有因,世事自有因果,无所谓对与错,轮回之间乃天地生化的规律。
父王说:芊虚尘,姻缘天注定,就算你是天帝的女儿也决不可违背这些天规戒律,否则必会转世轮回去红尘人间,历经情缘劫难。
我冷笑:父王,虚尘宁愿转世做人为情所累,也决不嫁与云萝丹。
父王亦冷笑:芊虚尘,天机不可泄漏,你别无选择。
正月初一,我知道必下嫁,嫁给碧云天宫的侍花农――云萝丹,一个又丑又哑的花奴。
我憎恨这些远古流传下来的怪异天规,神是无往不胜的仙体,具有斗转星移,变幻万千的魔力,然而却又要遵循毫无意义的古老戒规,岂不是滑稽。
而无论我怎样的乞求,怎样的悲痛,父王都不肯更变。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曾经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我终于明白,神的世界其实是冷漠的世界,纵有法律无边也是枉然,神仙们一个个循规蹈矩,在各自的位置亘古不变,长生不死。在他们的心里,根本没有自己的欲望,天帝就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统领,所有的天规戒律,无论合理与否都是他们遵循的唯一守则。贵为天帝的女儿又如何,结局是早就注定了的。
芊虚尘,你虽有绝世的容颜,曼妙的身姿,却也是回天无术。
几千年来,天界就一直遵守着一条愚蠢的婚姻条例:凡是将要生育女儿的孕妇都必须在生产的前一天在情缘宫里为即将出生的女孩子选择未来的真命天子,无论出现的男孩子是贫穷高贵,良善愚懦,只要这个男孩子是第一个为其祝福,且对它微笑,那么他就是她命定的夫婿,不论将来如何,在女孩子年满十七岁的时候都必须履行天地赐予的姻缘,直至转世轮回。而云萝丹就是这个时候闯进来的,他围着母后转了三圈,忽然就开心的笑起来,说:这个妹妹好漂亮。
这个整天默不作声,紧着小脸的三岁顽童是天界一个古怪的孩子,无父无母,亦不知从何而来,他整日东游西荡于天界的角角落落,自在逍遥。天界的神仙们都任其自生自灭,没有谁在意他的存在,他渴饮银河水,饿食琉璃果,飘荡在三界之外,游离于孽海情天。
正月初一,碧云天宫。
我拒绝穿那套艳红的嫁衣,尽管我知道织女姐姐为了它耗尽心血,我拒绝带那支堇色玉簪,尽管我知道他是父王用七星天外的寒冰锻造而成。我一身素洁,雪白的裙衫在风中摇曳,绝世的清容是天界最眩目的花朵。
云萝丹平静的看我,和我的冷漠相对视。婚姻虽然是命定的,但是我的心却可以只属于我。碧云宫主站在云萝丹的身边,他飘逸的身影是对我莫大的嘲讽,他一面酸溜溜的说:恭迎芊虚尘公主;一面贪婪的打量我。我走下金銮驾,侍女小艾将我的手交到云萝丹手里,云萝丹的手指修长白皙。他把我冰冷的手轻轻握住,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我在心里冷笑:这样丑陋的哑奴居然也可以做到不卑不亢,倒也难得。
天界的夕阳锦绣如梦幻,清而薄的雾气在轻盈的流动,我保持沉默,和云萝丹之间横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我不允许他接近我,他也尽量离我远远的。偶尔,在他回头注视我的瞬间,我能敏感的觉察出他眼睛中隐藏的怜爱和痛惜。每一个黄昏来临,我总是依在回廊的玉石栏杆上静静的吹箫,清冷的啸声如我绝望的婚姻,没有一丝温暖。
云萝丹苦心培育花草,奇异的浓香布满碧云天宫。碧云天宫是专门负责天界所有花草树木的供给的部门,云萝丹是这里最优秀的花农,在他修长灵巧的手指下,花朵们散放出奇异的光彩。他打着手势,和花朵们温柔的交谈,我远远的看过去,花丛中的云萝丹有一种梦幻般的眩目。
小艾阴郁的告诉我:云萝丹正在培育一株血红的情花。奇异的香就是情花发出来的,这种长满尖刺的角色情花一万年才出现一次,当花开满一百朵的时候,云萝丹就可以恢复原样,开口说话了。
小艾又说,情花只有至善至纯,具有真爱的人才能栽培。你怎知?
下艾讥笑:玉帝吩咐,天机不可泄漏。小艾虽然是我的侍女,但她的心思我仿佛一点儿也不知晓,我常常能在无意回头的一刹那感觉到她对我充满刻骨怨恨的眼神,而且每当她说起云萝丹的时候总会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柔情。我根本对此不屑一顾。
但是,我无法掩饰对情花的好奇,我坐在回廊里,情花诡异浓烈的香气诱惑我,我仿佛是被一种神奇的力量驱使着,整个身体飘起来向情花而去,我惶恐而期待,忐忑不安。情花血红色的花瓣像无数的眼睛,要把我吸进去。然后,我看见自己伸出手去,就有一支情花出现在我的手上了。同时,我听见小艾蛊惑的声音从情花里传出:芊虚尘,轮回转世,芊虚尘,轮回转世。我无法抗拒。
烟雨江南,春回柳绿,雨巷楼台,雾锁愁眉。
母亲说我从小就是奇怪的孩子,在左肩膀上带有一朵凄美的血色红花。花瓣鲜艳欲滴,随心情的变化而改变。没有人知道这种花的来历,更不知道它的名字,曾经有一个游历高僧刺破自己的手指,将血点在我的额头,制止了我终日无休止的啼哭,但从此我就非常的沉默,拒绝开口说话。
高僧还送我了一支玲珑的玉箫。我虽没有学过吹箫,但是却可以吹的极好。我像从一场噩梦之中突然醒来,这只放在枕边的玉箫对我是如此的熟悉,我甚至能够感受到来自它内部的那份孤寂缠绵。
可是,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农历三月三,草长莺飞,郡主携带我去赏春踏青。
郡主是江南闻名的美人,有月光一样皎洁的容貌,水样的肌肤。我只不过是她的贴身侍女,一个家道中落的小户人家的女儿,细眉细眼的芊虚尘。郡主之所以会选中我同行,一半是因为我优雅的举止,另一半因为我是哑女。但我并不是哑女,只是不记得怎样说话,我在迷雾中穿行,四周充满诡异的香气,一朵红艳的花在梦中摇曳。
一个俊美的青衣少年涉水而来与主人相见。我站在一边,心剧烈的跳,我慌张的情愫宛如奔流的溪水撞击胸口。少年不经意的目光略过我,有瞬间的诧异。
她是谁?少年问。
一个哑侍女,郡主回答。
云萝丹做了郡主的驸马,我体会到绝望的痛楚,我知道我竟然爱上了永不能爱的男人。我卑微的身份黯然的容貌和我高贵的心如同钢索一样锁进我。
月光清照,我披一身红衣为郡主和驸马吹奏一曲《天上人间》。驸马若有所思的看我,眼里有迷茫的神色。郡主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无与伦比的美丽宛若天界的仙子,月中嫦娥。我的啸声再精致也不过是她足底婉转的音律。
我突然扔下玉箫,转身狂奔而去。我听见郡主怒斥的叫声在身后响起,云萝丹展开身影在后面追我。
我的红衣落下肩头,我无力的站在月光之下,任眼泪翻飞。
云萝丹低头审视我流泪的脸:芊虚尘,你究竟来自何处,为何我有熟悉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说不出话来。
我肩膀上的血色红花在这清朗的月色里呈现出炫目的光彩,发出诡异的浓香。云萝丹目瞪口呆:这绝世情花怎在你的肩膀。
郡主得意的笑起来:云萝丹,你想不到吧,她才是你今生想要寻找的女子。前世,你为她种下的情花被她摘去一朵,让她今生爱上了你。可惜你只余下了九十九朵,虽然情花恢复了你的容貌和声音,但却遗忘了你对她的爱。
她转过身,在我的脸上恨恨的抽了一巴掌:芊虚尘公主,你前世放弃最爱你的人,就因为他丑陋的外表,今生也让你尝尝这种被人忽略的感觉。我故意袭承了你的容貌,又借情花使你爱上不再爱你的云萝丹,就是要让你经历我所经历的痛苦,我保证今生你都会处在对无望情感的纠缠之中。
你是小艾?我虚弱的对她说。
是,我是。郡主美丽的脸神采飞扬,她靠在云萝丹的肩膀上巧笑嫣然风情万种:驸马,我们走吧。云萝丹疑惑的再看我一眼,转身而去了。我心灰意冷。
九重西天无欲世界,我虔诚的跪拜在西天魔姬的面前。西天魔姬脸色凝重:芊虚尘,你想明白了,你已经历经了人间的情缘劫难,返回了天界,从此就可以与深爱你的云萝丹长生不死,做一对神仙眷侣。你真的选择放弃?
是的。我平静的说:天界流传了千年的婚姻条例,束缚了无数男女的爱情,就连天帝的女儿也要遵循这荒唐的法则。我虽然在人间为情所累,但人间红尘信奉的自由爱情却使我明白,真正的姻缘不应该受法规束缚,情由心生两情相悦才可以长生不灭。只要可以破解天界的法规,我宁愿化身情花,永世不再为仙。
西天魔姬问:那么,云萝丹,你将如何?
云萝丹深情的望着我,微笑慢慢浮现:我愿意放弃至情神者的尊贵身份,只要求做一个看护情花的花奴。能够和情花世代相守,不离不弃云萝丹足亦。
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魔姬长叹一声:也罢,从此你们就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吧。
她从衣袖里取出一枝碧绿色的玲珑玉箫交到云萝丹的手里:这是小艾的精髓提炼而成的,你拿去吧,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美丽虚幻的天界,云萝丹手持玉箫,对着月光下的血色情花吹奏《天上人间》。 |